“……高橋同學已經做得非常好，以後你就不需要再幫虹村同學補課了，已經夠了。”班主任日下部老師如是道。

“夠了？”我笑了笑，“我知道了。”我站起來，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。再見。”

“啊，等等。”日下部老師有點焦急地站起來，“這次的事的確是我有所疏忽，”她瞥向我腳裸處和手臂上已然結焦的傷口，“我也沒想到虹村同學會去到這個地步。高橋同學，我勸你以後離他遠一點。”

“這就不是老師能管的了。”我背好書包轉身離開，“再見。”讓優生去幫混混學生補課，卻沒想到這點，她到底是有多天真。

“高橋！”日下部老師猛地提高了聲量，整個教員室裏的老師都望了過來，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，覺得你就是自習也已經足夠。這樣可以，只要是對你好就沒問題，我都可以忍，但是，你最少給我有點學生的樣子！”

我停下腳步，轉身望向她，“你真要我說？”

日下部老師楞了一下。

我雙手叉上腰，也提高了音量，“你說得對，書上的事我根本就不用你教，但這不只是我一個，如果只想學書上的事，大家都可以請家教，為什麽一定要上學？在你的眼中，學校的意義就只有成績？你不只在學術上教不了我，你他媽的連人格都讓我鄙視。你要我向一個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尊敬、薪水都是我有份兒給的人，說學生的態度？想多了吧你。”

“……你、你，”日下部老師臉色鐵青地捂著胸口，“反、反了你……”

“對我好？”我挑起眉，“你所謂的對我好不過是我保持成績就好，完全沒考慮過我如此自習會否對個人成長有影響。對虹村也是。夠了？甚麽叫夠了？你說啊，他明明還有進步的空間，你卻說夠了？你是真的為我好，還是不想自己班上少一個優生，你自己心知肚明。”

“我、我，我當然是為了你好！高橋，就算你不了解老師，這樣說也太過分了！”

“得了吧你，我看著都覺得惡心。你這麽為學生著想，為什麽一次都沒想要自己去幫班上的差生補課？除了是體育特優生的虹村，你有讓我去幫他，其他人你都是不聞不問。你當我是白癡啊？”

“我，”日下部老師鎮定下來，“高橋同學，你必須體諒老師的工作。我明白你還小，但要知道老師對著一班四十個學生，也是會有照顧不到的時候，我當然是真心為你們好的！”

“意思是你也只是個收薪水的普通人，沒義務像聖人一樣，我明白。”我嘲諷地笑道，“所以我一直都沒將話說出口啊。但你現在幹甚麽？做著一個普通上班族的事，卻要求我像一個學生去尊敬你？不是想多了是甚麽？自我感覺良好？我平日不說是我讓著你，別以為學生是好欺負，沒一個人是笨蛋。跟我說尊敬？等你哪一天學會尊重每一個學生再說吧！你這個女人如果再說一句虹村修造的壞話，我不會再忍你，一定會去教務委員會投訴你。”

我轉身出了教員室，沒理會日下部老師在背後的罵聲。第二天上學時，日下部老師沒有對我作出任何處分，所有老師除了無視我，一切如常，繼續布置暑假的功課。

感覺到氣氛有不對的眼鏡男，趁著轉堂時轉過身來，道：“高橋，你是不是跟老師們發生甚麽事了？”

“對啊，”隔壁的太田由香也眨巴著眼睛湊過來，“日下部老師像是想吃了你一樣！可恐怖了。”

“自我感覺不好了，這是當然的。”我放下筆，托著頭道。

“……不、不會吧？”眼鏡男金城大智青了臉，猛地站起來，雙手拍向我的桌子，“不會吧！”他慘叫起來，“你說了吧？絕對是說了吧！絕對是把話說到不能回頭吧！蠢材！”

“我是沒有回頭的打算。”

“操！”金城大智伸手掐著我的脖子，“期末操行分啊！你都不要了哦？”

太田由香撲過來，哭喊著要拉開金城，卻是扯著他的手將我的衣領愈拉愈緊，“嗚嗚，班長，我求你不要殺了高橋啊～嗚～救命啊～殺人了啊～”

其他同學也沖上來拉開金城，也有的人在拉幫倒忙的太田，我們所在的後排突然亂成一團。

“哈？”我咳了幾聲，逃出包圍圈，“操行又不能拿來報大學，我入學試沒問題就可以啊。我為什麽要怕她？”

“……”眼鏡都歪了的金城悲憤地望著我，“操！那我們其他人呢？班上的同學給我聽著，聰明點，以後別在老師面前跟高橋玩得好！你不怕，我怕！”

“我說，”本來在睡覺的虹村，突然笑得很燦爛地出現在眾人的身後，啪啦啪啦地按了一下手指的關節，“金城大智你這個混蛋，剛才在對高橋幹甚麽了呢？”

眾人頓作烏獸散，太田由香躲到我的身後，我伸手輕拍姑娘的頭。

“嗚，高橋，班長是不是會死？”

“不會，虹村很聰明，不會為了他而坐牢。”

“那～我們小息的時候去吃拉面吧～”

“……”哈？

“小賣部今天剛剛新出了拉面系列哦，這樣都不知道，高橋你真是一個不專業的吃貨呢。”

──我應該要做一個專業的吃貨嗎。

虹村異常輕松地將眼鏡男塞進垃圾桶後，心情很好地回到位上，笑著問我們：“餵，高橋、太田，我們小息一起去吃東西吧，我請。清理垃圾以後，心情很好呢。”

“……”所有同學都默默地望著突然變得有點恐怖的虹村。

“老師來了！”坐在最靠門的同學大力地揮手。

全班肅靜，金城也從垃圾桶中逃出，迅速回到位上，扶好眼鏡，繼續上課。下課的時候，日下部老師突然走進來叫女班長，說是讓她午休時跟她談談七月結業典禮的事。女班長哭喪著臉。她尚要去放功課和拿點名簿，再談事情，她就不用吃午餐了。

我伸腳踢了一下前座眼鏡男的椅子。

他說得對，其他同學還是不要跟我扯上關系會更好。

眼鏡男狠瞪了我一眼，然後木著臉舉手，揚聲道：“日下部老師，關於這個，池田同學也跟我談過，但我和她還有點分歧。不如先等我們整理一下，明天放學我們再去找您？”

“明天放學……”日下部老師面有難色。

我托著頭背向門，揚聲道：“啊啊，明天是日下部老師的表姐結婚的日子，她要早走，你們別阻老師。”

“沒問題，”日下部老師馬上一口答應，微笑著說，“我們將事情談妥了，我再走也不遲哦。”

──突然覺得日下部老師有點單純。

“是的，非常感謝您，”眼鏡男站起來向日下部老師躬身，“另外，也恭喜您了。”

老師走後，女班長池田哭著飛奔過來，“嗚，對不起，我以後會勇敢點直說自己沒空的。高橋大人，請您接受我的告解！”

──矣。

虹村捂著臉、貓著腰笑了出聲。

“池田同學，這不是你的錯。”金城大智推了一下眼鏡，“她作為班主任，應該要知道你在中午時就已經負擔了不少的班務。你作為學生，難以開口是自然的。”

“這樣說起來，”太田由香抱著我的手臂，頭枕在我的肩上，鼓著臉頰說，“吼～我也不喜歡日下部老師耶。超偏心高橋和你。”

金城道：“但你抱著的是高橋、抄的功課是我的啊操。你們這是對日下部老師有偏見，不要被高橋影響了，蠢材！”

趁他們爭執間，我抽空脫身，拉著虹村便溜出課室去樓下小賣部。虹村還真的請了我吃東西，買了一堆東西便拉著我上天臺。我剛坐下去開吃，他就一巴掌打了上來。

“笨蛋噢你。”

“……咳。”我被薯條嗆到。

虹村連忙拿水給我，幫忙拍著我的背，等我好了，他便撅著嘴，很不爽地道：“笨死了。”

“是你拍我的吧。”我翻了個白眼。

“我說，你幹嘛跟老師吵？肯定吵得超難看。你平日不是很聰明的嗎？怎麽不算算得失？根本沒吵的必要吧餵。”

我勾起嘴角，“對啊，我叫她『你這個女人』了。”

“……”虹村的額角爆起了青筋，“你很得意嗎？你是小學生嗎？就算是吵也給我淡定高貴吵，你肯定將臟話都混進去了吧？”

“你介意的地方偏了。”我提醒道。

“偏你妹。”他揉著額角，“高橋，她是老師、你是學生，根本就吵不贏，也沒吵的意義，我說你給我成熟點，不要一點就爆。你就有這麽多閑心去管別人的事？管好你自己再說吧。”

“到底我甚麽時候管別人了？”我嘆一口氣，背靠著天臺的欄桿，“別想多，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，亦是在我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前提下。你知道的，只要我可以自習，老師就不會罰我，甚至連我的人緣都影響不到，我根本就不需要理她。你真當我是傻子？”

“……又被你憋回來。切。”

“我本來就是有考慮過才做，你說的那些，也是我先前忍她的原因。不要多管閑事的是你，你別管我，你在老師眼中的印象扭不回來是升不上正選的。”我聳聳肩。我好歹沒動手打人、上警局，切。

“餵，這樣真的好嗎？”

“我不爽了自然是去憋別人，為什麽我要憋自己？”我將薯條塞進口，“有時候不行，但這是我的修煉目標。”

“超──惡劣。”

“但這樣比較開心。”我笑了笑，“忍亦要分時候，甚麽都忍，會死的，相信我。”

虹村望了我一陣子，“切。”然後伸手揉我的腦袋，“亂想甚麽啊啊，中學生，我們是中學生，愛反叛就反叛到底算了，沒長大啊沒長大啊，不要一臉你已經長大了的樣子啊啊，未老先衰噢？”

“你說話也很難聽。”未老先衰你妹，“甚麽話都讓你說完了。”

“我沒說你這樣很好，我覺得你還是最好將優等生的皮撿回來。但是，”虹村也將背靠上了欄桿，一腳支起來，“我也不是有資格向你說教的人啦。”

我瞟了他一眼，“未老先衰。”我也反手打上他的手臂。

“嘶！”虹村這次卻是反常地真的有很痛的反應。

我馬上直起身拉著想要退開的他，強行拉起他的衣袖，只見他的手臂上有著一大片的瘀青。

“你真的沒資格向我說教。”我操，他的放學後都在做甚麽。

“……要你啰嗦。”他高高地撅起嘴。

我拿過礦泉水，將手帕沾濕，敷上去，讓他涼快點，“放學後我幫你揉。”虹村老是裝帥氣地不理會傷處。

“……餵。”

“甚麽？”

“笨蛋良。”

我翻了個白眼，“你甚麽時候學會不受傷，再來給我說這一句吧。”我跟他做的事或者沒甚麽分別，但不同的是，我清楚自己做事的後果，也願意承擔，那虹村少年呢？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甚麽、也知道後果嗎？

所以，盡管我們做著類似的事，但我認為我們是不同的。

暑假開始前的最後一個上課日，女籃二軍的經理人成田奈奈來了找我：“請問高橋咲良同學在嗎？”

我舉舉手，“這裏。”

“高橋同學，”成田奈奈微笑著將一份清單交到我的手上，“你是第一次跟著一、二軍進行合宿訓練，所以松本副隊長特意交代我要給你說說註意事項。有甚麽不明白的，請來找我。我是一年七班的成田奈奈。”

“我記得你。謝謝。”我揚揚清單向她致意。

“那樣，”她向我稍稍躬身，“歡迎來到二軍，”她微笑著說：“希望你有一個愉快的暑假哦。”

──一瞬間，我覺得背上有點寒氣。

於是，我在帝光女籃的第一個夏天合宿也終於開始。

“高橋！”松本學姐抱著手臂罵道，“來回點地再做二十次！腦子長草嗎？遲到就不做熱身？想死的去遠一點！高井裏美，你出去圍著帝光跑三十個圈！剛升上來二軍也不是你跟不上訓練的借口！”

“三、三十……”高井裏美腳下一軟，直接趴在地上，“副隊長……”

我彎下腰輕拍她的肩。帝光的占地面積相當大，暑假時甚至可以容納所有社團在校內合宿，高井裏美可以安息了。

“高橋！”我的訓練一完，松本香織又叫住我。她將一個籃球雙手向前一推，胸前傳球給我，“五分鐘！”

我和松本香織？我接住球，一手將額發全部向後捋起，笑了笑。

我們站到半邊場的籃框下，我在身側輕拍著籃球，一手戒備地擡起擋在身前，控制性運球，與松本香織對視。她稍稍彎下腰，突然向我逼近，我在下一刻便向後退開，後仰三分線起跳投籃。松本香織馬上跳起攔截，她的跳躍力和身高都很突出，我的球一脫手就被蓋了火鍋。我馬上向前跑想要搶回球，松本香織的速度卻不比我差，反應更是快於我，我們肩撞肩地推壓著對方，但還是松本先搶到球，卻在她轉身想要起跳時，被我從後用手指捅掉球，籃球滾出了白線。

我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，隱隱有點作痛。

我們之間的第一球是界外球，球權還在松本香織的手上。

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，側頭用衣袖抹著汗，左手叉在腰上；松本香織也喘著氣，小臉上一片通紅。

這才短短二十秒。

“嗚嘩──”場邊是其他女生的歡呼聲。

“給我靜下！”女籃的二軍教練走了過來，“監督來了。”

女籃的總監督三好賴人，在全場的靜溢中板著臉走過來，“松本！”

“是！”松本香織大聲應道。

“你比別人多出的一年是用來吃糞的嗎！出去，在一軍體育館門外跪半個小時！好好反省！”

松本香織咬著唇應下，“是！”

我暗暗皺起了眉。我在三軍時也有聽過監督的作風，但，哈？跪？這是甚麽東西。

“高橋咲良！”

“是。”我擡頭望向監督三好賴人。

他審視了我一陣子，“你的速度還可以再提升。每天早訓再加負重五公斤，跑二十個圈！像一只上躥下跳的猴子，卻碰不到球，甚麽東西！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我目送著監督離開，一轉身，就看見副隊長松本香織已經沈默著離開，真的直挺挺地跪在了一軍體育館門前。

我抹著汗，站在二軍體育館門外看去，其他一軍的學姐都一切如常地經過松本香織的身旁，看來這已經是很熟悉的場面了。

“成田！”隊長，三年級的平美沙良走了過來，“這份是我們一軍學姐請新加入二軍的人吃的，麻煩你幫我們去分一下吧。”

經理人成田奈奈微笑著應道：“是，平美隊長。”

因著分東西的關系，我們新升上來的幾個女生都有機會圍在了一起。本來就跟我比較要好的同級生高井裏美，首先出了聲。

“高橋，我怎麽覺得……”高井裏美猛抓了一下頭，“很不爽！”

其他女生也望向我。

我哢嚓一聲咬了一口蘋果，眼睛瞥向松本香織罰跪的身影，“先等一下。”

等我再看一下，帝光女籃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這天我和其他新升上來二軍的人偷跑進一軍的更衣室，躲在其中一個隔間中人疊人地伸頭出去偷看，看見一軍學姐們的身上都有著瘀青。

是被打傷的痕跡。

大家的氣氛頓時沈下來。

晚上我回到合宿地時，經過男籃一軍的地方，我看見虹村在獨自一人加訓。最近已經沒有混混會等在校外盯我，而虹村也開始跟我疏遠，沒再讓我幫他補課，在校外更不會跟我說一句話。甚至聽說，他卷進了一宗火燒廢棄工廠的案子，雖然最後脫了身，卻也差點被部裏降格。

我安靜地將一罐飲料放在體育館的門外，然後轉身離開。

開始意識到自己做事是有後果，這也不是甚麽壞事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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